今生相隨 Wind With The Gone


作者: bmet.bbs@ptt.csie.ntu.edu.tw (牛頭犬),          看板: movie
標題: ○從《今生相隨》到《驚聲尖笑》○
時間: 批踢踢實業坊 (Tue Aug 29 11:04:28 2000)

從《今生相隨》到《驚聲尖笑》

記得以前在看完一部嬉鬧的喜劇片後,我的朋友懷疑地問我:「你剛剛笑得那麼誇張,是真的覺得有那麼精采嗎?」

「沒有!」我說。

目前在真善美戲院獨上映的《今生相隨》就是一部嬉鬧的喜劇片,雖然它開宗明義地就告訴我們它不是。

這部阿根廷電影的主角是一個在布宜諾斯艾利斯開計程車的女孩,有一天,她心血來潮,開著車一路向南,終於莫名其妙地來到一個偏僻邊陲的小鎮。那裡沒有電視、廣播,僅有的只是一架老放映機及一台十六厘米的攝影機。

住在那兒的鎮民們,生活中唯一的樂趣就是看電影,但悲哀的是,這個遙遠的小鎮所能取得的,竟然是已經跑過全阿根廷數百個城鎮、反覆放映過上千次的電影拷貝,老舊不說,內容還被接得顛三倒四、牛頭不對馬嘴,甚至有時畫面倒置,不時還會有倒帶的效果,不過這群天真的鎮民們卻依然熱情不減,看得興緻勃勃,而年輕人們甚至還受到這種餿水片的影響,變得思路混淆、言語錯亂。

後來,鎮民又多了另一種電影可看,那就是鎮長為了導正年輕人的短路行徑,而以那台十六厘米攝影機拍出的小鎮風情訪談紀錄片,而那個從城市來的女孩,因為曾修過新聞學,所以被選任為記者。

然而,《今生相隨》講的並不只是那些顛三倒四的電影所帶來的荒謬諧趣,它同時也深入到那個小鎮裡,觀察從戲院開展出來的種種怪誕卻親切的人情,而這部影片也故意拍得零散畸形,像是漫無目標似地信手捻來,不時會出現一些莫名其妙的段落,就像是拷貝放錯本,或是菲林接錯位置一般。

譬如說女主角與鎮內的影評人兼導演談戀愛那部份,一下子黑白、一下子彩色,東來一小段、西冒一小段,最後兩人竟莫名其妙地上禮堂去結婚;而影片前段還不時會冒出的一個鎮上的發明家,先是自以為發明了相對論,接著又研究出佛洛依德的性心理學說,甚至還推算出馬克思的社會主義理論,每每就帶著群眾大張旗鼓,坐著牛車到城市去為鎮爭光,結果最後失蹤了一年多才回來;到了影片後段,又冒出一個電影裡的名演員,一出現就成為鎮民的偶像,還讓保守的旅館老闆娘忍不住和他翻雲覆雨,而後來居然也搬起攝影機到山上拍紀錄片去,簡直瘋狂...

影片雖然拍得宛如東拼西湊般地亂七八糟,散布著荒謬嬉鬧的趣味,卻也有些凝重嚴肅的時刻,那是些關於記憶的片段,關於老闆娘在「漁夫天堂」的傷心往事,或是發明家在城市中所經歷的羞辱與創痛,還有老演員在風光落盡後所存有的滄桑記憶,以及山居老人緩重無奈的生活細述。我開始懷疑為什麼導演要在輕浮嘻笑的筆觸之間,放進這樣低沉凝重的註腳,是要沉澱些什麼嗎?

當這一切堆堆疊疊到了影片的終了,這些故事、這些人情與這些電影也都已如雲霧消散之後,它所緩緩散放出來的惆悵感,才讓我了解,原來這部片不僅只是女主角的回憶故事,更是一部透露著導演緬懷往日、回溯電影舊日美好時光的作品。

而這部片最迷人之處也就在此,它既點出了每個影迷對於影像、故事的那股原始的悸動與慾望、瘋狂與癡迷,或許都曾有過的美好記憶。它也彰現出看電影時,那種群眾歡聚一堂、共同在斗室中享樂的氣氛,那種共同用笑聲與淚水做為情緒上激盪與交流的過程,更是任何形式的娛樂都無法取代。

所以當我看著片中觀眾們對著斷簡殘篇拼湊亂置的電影大聲歡呼,為一個過氣老演員在他的影片放映時亮相而狂熱,讓我不禁也回想起那些「美好的舊日時光」。

還記得小時候和大人們在市場裡的破戲院擁擠的走道上,一跳一跳地張望著銀幕上《看海的日子》,根本不知道在演什麼,卻也陪著大家感動落淚;還記得坐在媽祖廟前的廣場上,看著秦祥林和林青霞的特寫在新竹的狂風中飄搖,明明不知道什麼是男歡女愛,卻也能感受到座旁情侶滿懷的浪漫;也記得在舊環亞樓下現已關門的福華戲院裡,當《郵差》放映完畢後,和其他觀眾一起躲避到廁所裡擦眼淚的奇景(因為影片一結束就亮燈散場);

還有在兩次不同的影展裡,看麥克李《生活是甜蜜的》和《紅粉貴族》時,和鄰座完全陌生的人一起笑到整排椅子狂搖,像是看到我們一起經歷過的生活一般...沒想到,看電影時的那股投入與神迷,竟點點滴滴地化成埋藏在生活記憶中,那被劃歸為快樂、甜蜜時刻的部份。而這部片喚回了它們...

回到主題,《今生相隨》從一家專放顛三倒四影片的瘋狂戲院開始,擴展出一個顛三倒四的小鎮風情,構成了一部顛三倒四的電影。但到了最後,當工人們開始在小鎮裡搭起鐵架,電視迅速地入侵每戶每家,電影變得乏人問津,一切都都看起來「回復了正常」,但這個獨一無二的可愛小鎮,卻也一去不返,漸漸地變得平凡無趣,了無生氣...而這部片也隨之無奈地劃下了句點。

雖然說,《今生相隨》根本算不上是一部規矩、完整的電影,甚至可以說是敘事雜蕪、節奏失調的拙劣之作,不過,它卻勾起了影迷們許許多多對於看電影、享受電影時所曾有過的感覺,而那種感覺,從來就不是理性、規矩、嚴謹的,而是純然的熱情、瘋狂與享樂,即使電影品味極糟、敗筆連篇,只要能樂在其中,就會得到一輩子難忘的美好觀影體驗。

那也就是為什麼,我會為一部不怎麼樣的嬉鬧喜劇而笑出眼淚來,會為了一部濫情的通俗劇而哭得淅瀝嘩啦,無關於品味與判斷,純粹只為了享受。

所以,就我看來,雖然《驚聲尖笑》絕對是一部拿低級當有趣、把白爛當娛樂的嬉鬧搞笑片,不過能和一整個戲院的人一起笑到聲音沙啞、肚皮痙攣,何樂而不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