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江志強：我不是商人，我是電影人
他是誰
香港安樂電影公司老闆；百老匯院線創始人的「富二代」公子，李安、張藝謀、李連杰等大量電影人信賴多年的合作夥伴……
他做過
《臥虎藏龍》《英雄》《不能說的秘密》《色戒》《木乃伊3》等大量影片的製片人；創辦香港、北京兩家電影中心的藝術影院；捧紅湯唯，為《海洋天堂》《寒戰》等片的新人導演穿線、鋪路……
在電影界，香港安樂電影公司的老闆江志強是個傳奇人物。江志強的父親江祖貽從上世紀五十年代開始經營影院，其創立的香港百老匯院線如今已是香港的主要電影院院線之一，票房產出幾近全香港的半壁江山，而江志強從小就跟隨父親到世界各地買片。
雖然笑言自己「三十幾歲前還是無所事事的富二代」，但入行後的江志強很快發力，擔任出品、發行了大量影片，獲得「亞洲最佳製片人」「亞洲最成功的製片人」等美譽。他與其他電影公司老闆最大的區別在於，他從不以「是否賺錢」作為投拍衡量標準，而在憑借《臥虎藏龍》和《英雄》開啟了中國電影的大片時代之後，他卻更多地關注和扶植新導演，甚至不惜利用多年積累的資源和人脈助他們圓夢。
與此同時，江志強還率先開設了藝術影院。位於香港油麻地的百老匯電影中心及庫布裡克書店以及北京當代MOMA百老匯電影中心是文藝青年們心中的聖地。江老闆說，做這個純屬個人情結，只要沒賠光，就會堅持做下去。
在生活中，江志強十分低調，他從未在自己的電影發佈會上登台發言，平時也是背著一個雙肩包，穿著一雙球鞋，而且沒有助理。這次專訪結束後，江老闆特意囑咐說：「不要寫太多啊，一點點就好了，很多人都說我現在太高調了。」
入行原因 「富二代」引進動畫片遇票房重創
新京報：據說你的電影「啟蒙教育」源於13歲跟隨父親到丹麥買片時看到的一部色情片?
江志強：對。(笑)我父親去什麼地方都非常願意帶小孩去，他從我們小的時候就帶我們去世界各地看片，我們看了很多電影。但啟發我做電影並不是那個時候，我真正投入這個行業很晚，都三十幾歲了，才發現找到了自己終生的事業。
新京報：那你三十幾歲之前都在做什麼?
江志強：我是一個無所事事的富二代。(笑)是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的年輕人，到處搗亂，去玩，賭馬。所以我總跟年輕人說，不用很早就確定目標，你需要一些人生經歷，總有一天會找到自己真正喜歡的東西，而你一旦找到，喜歡它到不眠不休的程度，你就一定會做得很好。現在年輕人往往都不喜歡，也沒有這個心去下苦功。我那個時候每天都在看劇本、看電影、學習，睡得很少。
新京報：是什麼契機啟發了你投身電影事業?
江志強：當年我在父親公司無所事事，有次我看到一部美國動畫片後覺得很喜歡，就花了很多錢去宣傳，而且把同檔期其他所有電影都挪開。當時是暑期，同期原本有一部好萊塢大片上映，我就說，不放大片，我們的電影院全線只放這部動畫片。當時我父親問我：你確定?我說，確定。他就說，好吧。結果那部好萊塢大片大賣，我這部動畫片票房是零，賠了很多錢。
這次失敗對我觸動很大，這是我人生的一大失敗啊!當時覺得不服輸，決定再來。後來我在香港電影節上看到了宮崎駿的《天空之城》，我坐在第一排，到了之後發現坐在我旁邊的是徐克(笑)。看完我就決定買下來。
這部電影賺了很多錢，當時迪士尼是很厲害的，但我在香港把宮崎駿推到了與迪士尼同等的地位，所以宮崎駿在香港很出名是我做出來的。從此我也跟宮崎駿建立了很好的關係，他後來的十部電影都是交給我來發行的，當然這個過程中也賺了很多錢。
我的啟發是從失敗開始的，所以現在我很重視失敗，很喜歡失敗。只要你能在失敗中找到為什麼失敗的原因，你就等於把賠的東西變成了賺的東西。
新京報：有沒有想過投拍一部色情片?算是自己對電影最初懵懂印象的一個紀念。
江志強：沒有想過(笑)。我希望電影能給觀眾帶來一些正能量，讓觀眾覺得從影院裡走出來賺了。
工作方式 每週去影院三次，瞭解觀眾怎麼罵
新京報：都說你是工作狂，甚至曾在聖誕節打電話說「我們一起討論劇本吧。」
江志強：沒有啦(笑)，我盡量不在假期打攪員工。這個說法有點誇張，可是怎麼看待工作狂呢?比如說聖誕節你選擇在家裡看喜歡的小說，而我選擇看自己喜歡的劇本，外人看可能是個工作狂，但對我來說這不是工作，是享受。
新京報：聽說你每週至少會有一次去電影院跟普通觀眾看電影?
江志強：三次。觀眾是我們的老闆，我經常要求我的員工，得去聽聽老闆有什麼吩咐，怎麼說，怎麼罵。
新京報：很多電影公司的老闆都做不到這一點。
江志強：每個老闆都有每個老闆的本事，勝與負不是靠你每天都看電影的。在做電影的同行裡，我不算最成功的，很多公司都做得比我大、賺錢多，我做電影是因為喜歡電影，這只是我個人的習慣而已。
新京報：安樂一直維持在50人左右的團隊規模，有沒有想過將公司繼續擴展、醞釀上市?
江志強：我做事情喜歡親力親為，這也是為什麼很多人喜歡跟我合作的原因之一，但擴展後要應付的東西會越來越多。我做電影從沒想過每部都要賺錢。很多電影並不是今天能給出價值定位的，比如王家衛的電影就是越看越好看。這也是為什麼公司不上市的一個理由，上市後，你怎麼可能去拍一個不賺錢的電影?
案例1 海外市場(代表作：《臥虎藏龍》《英雄》《十面埋伏》)
他們很現實，賺到錢你才是我的哥
(2001年，《臥虎藏龍》拿下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江志強回憶說，因為國內沒有能同步上映，盜版的出現對票房打擊非常大。2002年底，《英雄》在中國上映，該片在海外賣得非常好，江志強說，這來自《臥虎藏龍》的影響。這一影響一直持續到2004年的《十面埋伏》。)
《臥虎藏龍》在全球影響很大，美國、歐洲等所有買這部電影的發行人都賺了錢，連DVD都賺了很多錢，所以他們就力捧《英雄》。《英雄》也很賣錢，尤其在亞洲的成績很好，於是他們就追捧《十面埋伏》。以前我在海外，人家見到我的那種熱情，我比范冰冰還紅(笑)，因為我能讓他們賺錢。
現在他們見到我，遠遠地掉頭就走。很現實，賺到錢你才是我的哥。現在中國電影已經沒有海外市場了，很慘。有李連杰和成龍的片子會好一點，但到現在還是沒有其他中國明星出來。每一個人都問，難道你們中國除了他們兩個就沒有人了啊?還就是沒有!但韓國就有很多，所以這個事情，我們自己還是應該有一個改革。
合作夥伴 李安和張藝謀都很為投資人著想
新京報：你跟李安合作《臥虎藏龍》時也是他最難的時候，難到什麼程度?
江志強：主要是資金問題，因為在當時這部電影的成本太高了。當時中國電影是很慘的，國內沒什麼市場，古裝戲在海外也沒人買，但是李安就是喜歡這個武俠小說，他堅持做下去。
李安第一部電影《推手》是我給他做的發行，後來大家成了很好的朋友，本來《臥虎藏龍》是徐立功來做的，徐立功是我的師父，但當時因碰到亞洲金融風暴，台灣那邊的資金就跑了，之後徐立功又中風，李安就來找我。真的是經歷很多困難，但好在我們做成了。
新京報：資金出現問題時，李安的反應是什麼?
江志強：李安和張藝謀都是很為投資人著想的導演。我常常講，導演和製片人是最好的合作夥伴和朋友，最好的合作夥伴是大家方向一致，最好的朋友是無論出了事你都會去幫他。所以如果錢出了問題，李安一定會保護你，他是絕不會亂來的。他拍電影的水平真的很厲害，一天比一天進步，現在真的已經是不得了了。
新京報：後來你們也合作了《色，戒》，接下來還有什麼合作計劃嗎?
江志強：李安不是那種肚子裡有很多計劃的導演，他是一個一個來的，不會同時弄幾個劇本，當他投入到一部電影的創作中時，他的腦子裡是不會想其他任何東西的，這一點他跟其他導演不一樣，他從沒這個習慣。所以我估計你現在問他下部拍什麼他也不知道，他還在忙著宣傳「少年派」呢。
新京報：你怎麼看待二張分手?
江志強：我真沒什麼好說的，我都是看你們報紙上報道的才知道(笑)。我們以前合作時，張藝謀也告訴我，他跟新畫面是長期合作的，我跟他們合作時他們就已經在一起了，所以他們兩個的前前後後我不是太瞭解。他們未來會怎麼樣我不知道，我這個人這麼多年從來不八卦，所以我根本不會去問，也根本不想知道(笑)。
新京報：你跟張藝謀還會合作嗎?
江志強：我非常尊重張藝謀導演，他是非常厚道的一個人，人品非常好。只要他開口，我一定會跟他合作。
新京報：《臥虎藏龍》《英雄》開啟了中國大片時代，之後大家都在跟風，但你卻轉投新導演的電影，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江志強：我是從來不太願意做跟風的事情，我還從來沒有拍第二集的電影，這個我要檢討一下(笑)。當時拍《臥虎藏龍》我是認定大片一定是有觀眾的，因為當時中國觀眾還是沒有機會看到中國大片。隨著觀眾的不斷成熟，觀眾對大片就一定會有審美疲勞，現在觀眾已經不再吃大片這一套了，以前看大片是觀眾覺得值，有視覺享受，還有大明星。
現在十年過去了，觀眾看電影已經過了簡單的值與不值的階段了，現在的值與不值是時間上的——這兩個小時花在你身上到底值不值的問題，你這個電影花了三個億的製作成本，但我覺得你浪費了我兩個小時的時間，這就是不值。所以現在已經不是一味追求大片的時代了，而是追求好片這就是為什麼低成本影片近年可以屢創佳績的原因。
製作理念 不是每部電影都適合用大明星
新京報：你簽約了藝人湯唯、桂綸鎂，卻從不跟導演簽約，為什麼?
江志強：導演跟演員不一樣，演員是讓你演什麼你就演什麼，但導演不是工匠，沒感覺的東西一定不會拍得好。比如《寒戰》成功了，你跟他簽約，他說下次不拍《寒戰2》了，要去拍另一部電影，2個億，你投不投啊?不投，什麼合約都沒用。幹嗎要合約呢，最後還要打官司。我這個年紀還是少做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吧，無關乎君子不君子的問題，我只是根據海外的模式，合作愉快了你趕他走他都不會走。
新京報：你一向喜歡找大明星來配新導演，這能起多大作用?比如李連杰演《海洋天堂》，票房只有1000萬左右。是不是因為大明星都衝著你的面子、不會拿什麼片酬，所以降低了投資成本?
江志強：不是每部電影都適合用大明星來搭配的，要看具體情況。《海洋天堂》劇本很好，很多明星看完後主動來找我，李連杰是其中一個。所以我現在都鼓勵新導演要自己先寫好劇本，劇本如果被認可，即便你是一個新導演，明星也會比較尊重和信任你。
對於演員來說，最重要的並不是投資老闆，而是好的劇本和角色。《寒戰》也是這樣。所以大家不要誤會我跟演員的關係，說明星都是衝著我的面子來的，這個事情一定要說清楚。我也有推薦過的劇本被明星拒絕的。
培養導演 新導演想出來，最重要的是要賺錢
新京報：你選擇新導演的標準是什麼?跟你合作的新導演大多是自己寫的劇本，這是你的要求嗎?
江志強：我都是選劇本的，我逼他們先把劇本寫出來，這樣執導時他們會更清楚自己想要什麼。當然這也不是唯一，很多導演導別人寫的劇本也很好的，比如杜琪峰。
新京報：據說你對新導演在預算上控制得很嚴格?
江志強：非常嚴格。我是幫他們的，如果沒有預算限制，以後他們不會成為負責任的導演。導演要學會對投資人負責，這其實是張藝謀教我的，我跟他合作時他就很關注節省每個環節的開支，他說，不負責任以後沒人來幫你。他甚至會問我影片在海外是否賺錢，每賣給一個國家或地區他都會過問，如果賠了，他也會想我們能怎麼幫買家。
我現在經常跟年輕導演說，一個新導演想出來，最重要的是要賺錢。因為賺錢的導演一定會有人找你拍戲，這也是張藝謀教我的。以前有很多出名的導演，說今天我心情不好，不拍，今天我沒什麼靈感，不拍。也許有一天你可以這樣，但新導演還在訓練階段，你一定要把所有的事情想好、準備好，要對錢負責任，否則你是很難走下去的，你多有才都沒用。
新京報：王家衛不就是這樣嗎?
江志強：他是不同的。王家衛從來不拿人家的錢拍電影，他是一個非常厚道的人。《一代宗師》銀都也只是買了他的版權，沒有出錢，我聽說王家衛現在把房子都押給銀行了。他從來不會辜負你，從來沒騙過任何人，他只是超了時間，但絕不會拿了你的錢而不出東西。有些人買房子，有些人買股票，王家衛是買電影。
新京報：單講新導演這部分，你是賺得多還是賠得多?
江志強：賠得多。不過沒問題，不要賠光就行(笑)。
新京報：以前是想賣海外就找江老闆，現在是新導演想成名就來找江老闆。
江志強：千萬不要這麼說，中國有不少很好的製片人，我非常欣賞星美的覃宏覃老闆，他是一個電影人。也是一個真正喜歡電影的人。我不覺得一部電影的失敗有什麼大不了，我相信總有一天他能夠成功，不要小看他。
案例2 3D先鋒(作品：《蘇乞兒》)
3D時代來臨但我跑得太快
(這部2010年初上映的電影是國內第一部3D武俠片，彙集了周迅、趙文卓、楊紫瓊、周杰倫等明星，但票房並不好。)
《蘇乞兒》我跑得太快。我很早就在美國看到《阿凡達》，我意識到3D時代的來臨，回來就急著做這部片子，肯定有很多不如意的地方。這部電影讓我學到了很多東西，不過到現在我也沒有覺得它很失敗，也不會因為失敗了就不敢再碰了，拍電影就是這樣嘛，未來我還是會拍古裝片。
未來計劃 明年會有一個比《寒戰》更厲害的電影
新京報：安樂今年推出三部新導演作品，成績你滿意嗎?
江志強：還好，都沒有賠，《第一次》也沒有賠，因為成本比較低。有些電影是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收回成本的，比如《最愛》我到現在還有收入。總體來說今年成績算不錯，《寒戰》是非常成功的，成績超過我的預期。
新京報：《寒戰》是你提出追加投資拍航拍，出於什麼考慮?
江志強：這部電影很多演員都來幫忙，為什麼很多電影人願意跟我合作就是因為我很認真，既然決定拍就一定要把電影拍好，才對得起大家的幫忙。張藝謀拍《十三釵》開機的時候講過，你們這麼多人來幫我，其他的我就不講了，我只講一句話，我會很努力拍一部好片出來。只要拍出一部好片，什麼人來幫你都會覺得值，如果你拍出一部爛片，就等於你欠了人家的人情。《寒戰》我就是不想有很多遺憾，而且航拍也沒有花很多錢。
新京報：《寒戰》其實也是香港警匪類型片的一次回歸，接下來你投拍的《風暴》還是這樣的類型題材嗎?
江志強：《風暴》還是回歸港片，但是跟《寒戰》不同，一定會給觀眾一個意外。最近幾年我都在拍回歸港片的電影，現在香港電影人都說港片沒用了，快點移民去北京吧，我就說，其實內地觀眾並不歧視港片，歧視的是爛片，很多人說港片來到內地會有水土不服、審查等問題，我覺得這些都是香港人的一個藉口，我們就拍出《寒戰》來證明這些都不是問題，下一部我也要告訴大家，其實更好的港片還沒出來。
新京報：明年安樂還有哪些新片和計劃?
江志強：明年會有一個更厲害的電影，也是回歸港片，不過不是大片，但是會有很大的驚喜，因為有話題性，一定會有這麼大篇幅的一個報導(拿過辦公桌上的《新京報》，比劃出一個整版的篇幅)。還有《風暴》，薛曉璐的新片《北京遇上西雅圖》，我很看好它能成為一匹黑馬。
我通常會對每一年的成績做個總結，但並不是全面的總結，很多人問我有什麼經驗總結，我不會做這樣的事情，因為我還在繼續，還沒想退休(笑)。
新京報：你覺得自己是一個商人嗎?
江志強：我不是商人，我是一個電影人。
案例3 藝術院線(百老匯電影中心)
這是城市文化的正能量
位於香港油麻地的百老匯電影中心及庫布裡克書店，是內地電影愛好者們到港必去朝聖的熱門地之一。2009年，當代MOMA百老匯電影中心在北京正式開幕，成為內地第一家藝術影院。
庫布裡克20年前在香港第一次開的時候就是賠錢的，到現在還是賠，因為要請一大堆人來舉辦活動，是一筆不小的開銷。但很開心，很多香港年輕人都說百老匯電影中心是他們成長中很快樂的一個地方，它培養了很多年輕的藝術片觀眾，所以，藝術影院未來是很有希望的。
MOMA能做到現在這個影響力，非常辛苦，有一幫對藝術電影充滿了愛好和熱情的電影人在幫我，要誇就誇他們，我只是願意賠這個錢。這是個人情結，我很喜歡藝術電影。坦白講，藝術電影在未來幾年也還是一個賠錢的東西，我還沒有想出賺錢的辦法。像北京這樣的城市怎麼可能沒有一個藝術影院呢?
其實我還有計劃在上海等大城市開，這對一個城市的文化還是一個加分的、正能量的東西。MOMA我一定會堅持做下去，只要還沒賠光，我會在其他城市再多開幾家。
2012-12-25 新京報 記者 孫琳琳
http://www.bjnews.com.cn/ent/2012/12/25/241275.html
